连接香港大屿山、澳门半岛和广东省珠海市的港珠澳大桥将是世界上最长的跨海大桥，它会为珠三角城市群带来怎样的发展机会？

“看，这就是港珠澳大桥。估计年底之前就能通车。”珠海本地人李师傅开出租车已经有十年。

6月中旬的珠海闷热，赶上了台风天，一会儿暴雨如注，一会儿骄阳似火。天空很低，大团大团的乌云滚滚前行。

李师傅在珠海著名的情侣南路上开着，一路环海向北，经过情侣中路、情侣北路，一路都能看到海面上风帆一样的白色的港珠澳大桥。一个小时后，就到了港珠澳大桥工程1号码头。

据码头的工作人员介绍，修建港珠澳大桥所用的原材料，都是从该码头运进运出。现在港珠澳大桥即将通车，码头只有少数人留守。

通车后的港珠澳大桥将是世界上最长的跨海大桥。连接香港大屿山、澳门半岛和广东省珠海市，全长为55公里。

港珠澳大桥从概念提出到落成，历经34年，其中20年在讨论建桥方案。

港珠澳大桥的设计初衷，是为了促进香港、澳门和改革开放最早的经济特区珠海为中心的珠三角西岸的发展。

而大桥规划愿景的背后，也有着珠三角城市之间的竞争与合作，以及从单一发展到更紧密联结的可能。对于联结东西岸的大桥，每个城市都希望自己成为落脚点，希望外来的资本、人力、物流能够惠及本地发展。

一

从地图上看，珠三角九市和香港澳门，分处珠江东西两岸。香港、深圳在珠江东岸，澳门、珠海、中山在珠江西岸。从东岸到西岸，主要靠水运。

珠三角九市地图

一江之隔，隔开了珠江东西岸的发展速度。

早年，由于地理位置毗邻，香港商人主要在东莞、深圳和广州投资设厂。

从香港对内地的投资结构看，60%的投资投在珠三角，超过1/3的企业注册在珠三角，拉动广东经济在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率先起飞。

以消费品为代表的香港轻工业的转移，亦获得了投资收益，带动香港本地经济的转口、进出口等贸易的高速发展。从1970年代末到1990年代后期，香港和珠三角，尤其是东岸一起繁荣发展。

彼时从香港到深圳的物流成本，是香港到珠海的1/3。加上举国之力的政策支持，深圳占了产业转移先机。

和深圳同为中国最早的经济特区，珠海显得总是慢一拍。

1980年代，曾经陪同邓小平南巡、力推改革的原珠海市委大大梁广大，非常清楚跨海大桥对于城市发展的重要性。他曾说，“一桥拉动，珠三角西部的棋子全盘皆活。”

邓小平南巡视察珠海时到过的九州岛客运码头。摄影：周小飏

港珠澳大桥的设想最先发轫于民间。

1983年，香港财团公路派代表、合和集团大大胡应湘提出建设伶仃洋大桥。

彼时，和深圳相比，属于交通末端的珠海尚未展开规模建设。

梁广大赞同修建连通港澳的跨海大桥的想法。自1988年开始，梁广大为修建伶仃洋大桥，奔走了十余年。

伶仃洋大桥的设想是从珠海金鼎出发，过淇澳岛和内伶仃岛，直达香港屯门，成为连通珠海与香港、港澳与内地大通道联结的节点。

1989年，珠海正式向外公布了拟建伶仃洋大桥计划。1997年12月30日，伶仃洋大桥项目被正式批准立项。

伶仃洋大桥方案如果可以实施，珠三角西部的人力和物流，将绕过深圳直达香港。

深圳不愿意被绕开，澳门和中山市也不愿珠海一家独占大桥的馈赠。香港则引用英美顾问公司的报告，认为要到2020年才有建跨海大桥的需求，伶仃洋大桥方案被搁置。

二

2002年4月。深汕高速已通汕头，沿海高速公路要修到珠海。

时任广东省副省长的欧广源在香港一个高层会议上提出，要促进珠三角西岸的发展，必须打通交通脉络。

既然香港认为到2020年才有修建跨海大桥的需求，而广东有沿海高速公路要接驳，所以广东准备修建深圳到珠海的隧道。欧广源在会上公布了深圳到珠海的“隧道计划”。

美国商会驻香港大大回应称，广东修隧道，香港会被边缘化。

香港开始重视修建大桥，认为在经济转型的压力下，兴建大桥可以拉动需求刺激经济，创造就业机会，带动相关产业发展。另一方面，香港与珠三角西部地区连接起来，符合香港政府整合珠三角区域经济的发展战略。

2002年，胡应湘再一次向香港政府提议修建跨海大桥，获得香港前特首董建华的支持。

2003年7月，广东省表示支持兴建港珠澳大桥。这年8月，兴建跨海大桥方案提出20年之后，粤港高层第一次就港珠澳大桥作正式交流，成立港珠澳大桥前期工作协调小组，港珠澳大桥真正进入实操阶段。

港珠澳大桥1号码头。摄影：周小飏

早在1983年胡应湘提出修建跨海大桥时，利丰集团荣誉大大、香港机场管理局前大大、太平绅士冯国经，邀请两岸学者和官员，加入香港的一个民间组织“2022计划”，探讨港珠澳大桥的可行性方案。

郑天祥受冯国经之邀，和胡应湘、麻省理工学院以及哈佛大学的两位华人教授、中国国家计委（国家发改委的前身）的一位处长，一起探讨连通港珠澳跨海大桥的可行性方案。

郑天祥提出将深圳囊括进来，西岸连接珠海与澳门，东岸连接香港与深圳。这样，一桥将两个特别行政区和两个经济特区连起来，将珠三角的东岸和西岸连起来。

这个方案在地图上看起来像双“Y”，也被称为双“Y”方案。

从交通可行性和灵活性来看，该方案效率高，但四市同步决策和分担，协调难度大。

珠海从自身发展的角度考虑，不想摊薄利益。如果深圳参加，就摊薄了大桥1/3的经济流量。

郑天祥坚持双“Y”方案。因为深圳参加投资后，虽然摊薄了经济流量，但可提前1/3时间收回成本，大桥流量再增加1/3，经济效益不是被摊薄而是更高了。

香港各财团的意见也不统一。

“公路派”财团代表胡应湘主张六车道高速公路，也就是完全靠货运。

“航运派”李嘉诚和霍英东持反对意见。

李嘉诚认为，现有的水路运输利用珠江航道，已足以把香港和珠江西岸连接起来，以海路作为香港与珠江西岸货物运输的主要途径成本最低，建造港珠澳大桥的收益并不大。

李嘉诚拥有南海高栏港、珠海九洲港、佛山三山港等码头，是珠江西岸货运的主要渠道，霍英东则拥有南沙港。

“公路派”财团积极推建港珠澳大桥。而“航运派”为了不被摊薄利益，“你建你的大桥，我修我的港口”。

和记黄埔在珠海高栏港的两个5万吨集装箱码头正式于2005年4月开工建设；2010年前在高栏港兴建4个10万吨码头的计划也同时提上日程。

郑天祥则提出，以铁路轨道交通为主的方案：建四条高速公路线路，中间建两条轨道交通线路，形成一个综合运输网。

“随着香港迪斯尼乐园的建成和澳门市场开放后建新的博彩设施，旅游人数肯定成倍增加。到2010年，每年会有300万人前往迪斯尼乐园，轨道交通可以很好地解决客运问题。”郑天祥说，高铁和整个珠三角联网，同香港机场的铁路联网，可以形成一个大的珠三角交通网。

但是，珠三角的轨道交通以广州为中心，轨道交通建成后，广州最得利。

每个城市都希望成为大桥利益圈的一线城市。经过多番博弈，2005年初，港珠澳大桥还是确定了单Y桥型和港珠澳三地的落脚点。深圳被排除在港珠澳大桥之外。

2009年12月15日上午，港珠澳大桥正式开建。

三

作为总投资超过1000亿元的世纪工程，港珠澳大桥除了220亿元银行贷款之外，余款由粤、港、澳三地政府出，香港政府投资最大。2012年，香港共斥资582亿元兴建香港接线、机场香港口岸人工岛和屯门至赤鱲角连接路的前期工程。

经过了2008年的金融危机及此后的欧债危机后，港珠澳大桥的经济效益，与最初的设想也有了差异。

香港的定位，从以前争做世界第三级（除纽约、伦敦之外）转变为“超级联系人”。

港珠澳大桥原设想建成后，每天车流量达到5万-6万辆次，过境人流超过20万人次，通车后20年，可以为港珠澳三区带来超过400亿元收益。

连接珠海和澳门的拱北口岸。摄影：周小飏

现在市场情形发生了一定的变化。

在1970年代，制造业占香港总产出的比重高达30%，直到1980年代中期仍高于20%，2001年初下降到5%，2010年已不足1.7%。

从工业占总产出的比重看，香港的工业占比已经减少到另外亚洲“三小龙”（新加坡、韩国、中国台湾地区）的1/4-1/5。香港本地出口产品的附加值率40%，转口附加值率20%，离岸贸易附加值率不足8%。

从集装箱吞吐量港口排名来看，香港港已被珠三角和长三角的港口超过。2016年，上海港以3713万标准箱位居全球第一。深圳港、宁波－舟山港以2411万标准箱、2157万标准箱位居全球第三、第四位，香港港以1963万标准箱位居第五位，广州港以1858万标准箱排在第七位。

此外，开通后的港珠澳大桥短期只是单向通车，只供香港车辆驶往内地，或拥有两地牌照的内地车通行。在这种情况下，短期内每天车流量可能会低于1万辆次。

目前，港珠澳大桥通行收费方案尚未确定，南方网披露的一个方案当中计划私家车收费150元，货车200元。收费标准仍有可能下调。

已经开建的“深中通道”开通后，可能会分流部分港珠澳大桥的流量。

当年，中山和深圳不甘于被港珠澳大桥排除在外，几乎在港珠澳大桥申建的同时，也提出申请修建从深圳到中山的深中通道。

两桥竞争中，深中通道被排在港珠澳大桥之后。

在港珠澳大桥建成之后，深中通道项目最终由国务院批复，成为《珠江三角洲地区改革发展规划纲要（2008-2020年）》中重大基础设施项目。

由广东省委出面，深中通道的最终版本包含了广州的南沙。除了珠海之外，珠三角东西岸的几个较发达城市终于连在了一起。

去年12月28日，深中通道项目主体工程西人工岛开工。今年，深中通道项目的项目岛、隧工程全面开工。

“港珠澳大桥只是港澳之间的通道，向西加上珠海，向东一定要通过深圳才行。如果当初港珠澳大桥的双‘Y’方案通过的话，香港东边就可以连通。”郑天祥说。

香港为了进一步提升流通效率，2015年，一条可达深港两地机场的妈湾跨海海底隧道于深圳前海开始修建。

四

在珠三角九市中，珠海的人均GDP排第三，仅次于深圳和广州，但人口只有180多万人，是珠三角人口最少的城市。根据2016年的统计，广东21市中，GDP总量排名前三位的是广州、深圳和佛山，珠海在21市中排第十位，其相邻的中山排在第六位。

珠海目前正在大力开发西边的横琴和高栏港。

据界面新闻记者了解，目前在横琴自贸区有1000多家企业挂牌。

郑天祥建议，珠海应该像香港那样，靠着港珠澳大桥，就近先激活老城区香洲区。

珠海的城市规划有着深深的梁广大时代印记。

这位著名的珠海前市委大大、也是经济特区任期最长的市委大大，在珠海拓荒伊始，不仅有重奖人才的创业厚礼，还强调绿色宜居，设计修建了著名的绕整个珠海东部的情侣路，也拒绝了一些想要来落户的低端劳动密集型加工业。彼时，史玉柱等一大批创业者和科研人才被吸引到此。

围绕港珠澳大桥盘活效益，香港准备在港岛和大屿山之间的交椅洲建立城市副中心。珠海则重点发展横琴自贸区。

据香洲区的居民称，十年来香洲区只增添了一条凤凰山隧道，以及市政府梅华路到情侣中路海天公园的有轨电车通道。

珠海的有轨电车。摄影：周小飏

郑天祥称，可以将珠海东部环海的情侣路向西，围绕香洲区修成一个闭环，就像澳门南浦一样，在闭环上修建金融中心等标志性建筑，先激活老城香洲区。

另外，珠海有承接香港港口搬迁的机会，借此可以增加港珠澳大桥的流量。

全球的港口发展趋势，均是从中心城区向外搬迁。香港的葵冲码头在市中心，曾经有过两个搬迁设想。方案一是从维多利亚港分散到屯门和红磡。这个方案由于太过分散化不利于系统效益，没有成行。

方案二是搬迁到香港东南边的蒲台群岛。这里离内地更远，而香港的主要货源来自内地。此外搬迁到蒲台群岛的话，不利于内河船靠岸，内河船出海会翻船。后来，这里修建了迪斯尼乐园，葵冲码头没有搬迁至此。

香港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港口搬迁之地。

郑天祥建议，占地2.6平方公里的葵冲码头可以搬到珠海的龟山岛。“这里是港珠澳大桥的公地。港珠澳大桥通车后，公地闲置，葵冲码头搬过来，修一个大概9公里的引桥，就可以通了。这既解决了港口用地，又增加大桥运量。”

郑天祥算了一笔账。珠三角西岸的驳船出不了海，需要有负载近100标准集装箱的小船来转船。“不用上码头，仅仅将船对船的中流作业承接过来。珠三角这边有四五百万标准集装箱的货运量需要中转，这就足够每天增加一万辆货车的大桥流量，可以分担流量不够的压力。”

龟山岛划租3平方公里承接葵冲码头，由港府按照香港自由港的政策来管理，就等于珠海也得到了发展。“唯一的难处在于两地政府如何谈税收分成。”郑天祥说。

郑天祥还建议，港珠澳大桥也可以放开让内地牌照车辆通行。为了避免香港市区拥堵，内地车辆不进市区，可在青马大桥设关，同时开放只有20万人口的大屿山作旅游景点。

“这样放内地车到迪斯尼和大屿山，大桥效益就上来了。”郑天祥说，目前深中通道和港珠澳大桥还有机会可以连成一个环，珠三角九市和港澳都囊括在其中，成为珠三角的核心内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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