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承担教育部海归项目《东西方汉学史》22

作者 京都静源 教授/文学博士

第二节朱子思想在古代日本的传入和展开

一般认为，朱子学说传到古代日本是镰仓时代初期 。在中国的日本学(应该称为和学界)研究学界中，也特别看重镰仓时代初期中日两国僧侣在传播朱子学说上的贡献。如，李洪淳在《孔子、儒学思想在朝鲜和日本的传播及影响的比较》一文中就曾叙述说：“朱子学传入日本是在镰仓时代初期。在传播过程中起重要作用的是中日两国的佛教僧侣。它的最初传入者，可以举出日本禅僧俊仍。俊仍法师于1199年4月到宋朝，先在四明学禅学，后到华亭学新儒学。俊仍在1211年回到日本。他在回日本时携带了大量书籍，其中有不少儒家经典。继而，临济宗的开祖圆尔辨园也把大批儒书带回日本，并为北条时赖进讲朱子学。随后又有一批日本僧侣如道元、绍明等人到中国留学，学习儒佛经书，归日传授。中国僧侣如道隆、普宁、正念等也东渡日本，在传授禅学的同时，又讲授朱子学。 ”李洪淳《孔子、儒学思想在朝鲜和日本的传播及影响的比较》论文。

当然，李洪淳的这一观点明显地是以日本著名汉学家近藤春雄博士在《日本汉文学大事典》中的观点和史料为依据的。而近藤春雄博士在书中提出的观点又是对日本汉学界、日本思想史学界的类似观点的继承。当然，镰仓时代初期说并 非是定论。比如，研究日本汉学史的著名学者大江文城博士，他在《本邦儒学史论考》中就 对此类学说的历史真实性问题表示疑问。大江文城《本邦儒学史论考》，全国书房 ，昭和19年。

我的同门师兄、王文亮博士在《圣人与日中文化》中总结有关此问题的各种观点说：“有人 以镰仓时代建历元年(1211)归朝的俊仍(1168-1227 ) 为初传者，有人以仁治二年(1241)归朝的圆尔(1202-1280)为初传者，有人以宽元四年(1246 )渡来日本的宋僧兰溪道隆(1213-1278)为初传者，外还有以南北朝时代的玄慧(?-1350)为初传者，有人以室町时代的歧阳方秀(1361-1424)为初传者。大江文城《本邦儒学史论考》，全国书房，昭和19年。

如果使用“朱子思想”和“日本朱子学”作为区别的话，则本书本章中所主张：朱子思想开 始传到古代日本是在镰仓时代初期。但是，庆长四年，即1599年，藤原惺窝建立“日本朱子学”之时，作为一大思想基础的朱子思想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推广和普及。

藤原惺窝早年曾出家为僧，在京都市内的著名寺庙相国寺内研究佛学。正是在此期间，他接 触到了儒家经典，从此立志以研究儒学为一生之目标。当时他曾企图渡海来华留学，但当时 正处于明代末期，来华留学者日渐减少。于是，他便留在京都，以研究朱子著作为主。朱子 思想和当时日本流行的汉唐儒学的不同，使他对朱子的“理一分殊”说有了认同。使藤原惺 窝名扬天下的主要原因是他的学问和思想引起了当时权倾一朝的实力人物德川家康的注意， 并且正式成了德川家康的私人文、史讲师。一时间，请他作私人讲师成了当时权贵们的一种 风尚。借此机会，他把朱子思想向大家作了宣传和普及。

在庆长四年，即1599年，藤原惺窝曾给朝鲜汉学家姜沆手书的《四书批注》加训点和断句。 作为日本朱子学的祖师，他也吸收了陆象山的观点。他既赞扬陆象山的学说为“天资高明” ，又肯定王阳明的禅诗是“洒落可爱”。在对待陆王学说这一点上，他和其学生林罗山的思 想明显地不同。

关于藤原惺窝和朝鲜汉学家姜沆之间的来往，在姜沆的《看羊录》中记录了藤原惺窝的一段 心境：“惜乎吾不能生大唐，又不得生朝鲜，而日本此时也。吾辛卯年三月下萨摩，随海船 欲渡大唐，而患虐疾还京。待病小愈，欲渡朝鲜，而继有师旅。”这段话说得相当痛彻。而 他和姜沆相识又颇为传奇。在王文亮博士的《圣人与日中文化》中对此陈述说：“姜沆，号 睡隐，生于朝鲜全罗道，研究李朝朱子学，并且也担任政府官员。南原城保卫中，朝鲜政府 派遣分户曹判书筹集军粮。姜沆任从事官。日本庆长二年，姜沆一族十几人为藤堂高虎的水 军所俘，第二年七月被移送到丰臣秀吉的伏见城，在此与惺窝偶然相遇。惺窝当时得到大名 赤松广通的援助，欲学朱子学，但是无有师友，于是立刻拜姜沆为师。姜沆对惺窝热心指教”。王文亮《圣人与日中文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9年1月。

林罗山本人是一位承前启后式的汉学大师。林罗山在师承藤原惺窝之时曾作了一个约四百四 十部左右的《既读书目》，他以此书目作为向藤原惺窝汇报自己的学术思想和学术经历的说 明。其中，他所读过的有关朱子的书有：朱子校刊本《孝经》、《四书通证》、《四书通义 通考章图大全》、《四书知新日录》、《四书人物考》、《四书章句纂释》、《四书集注翼》、《四书或问》、《四书程墨训蒙》、《书集传》……林罗山所读有关朱子思想的著作，几乎占其当时他所读书目的三分之一。林罗山在肯定朱子的理一元论的世界观之时，又将朱子的理先气后变更为理气合一的、圆融化的“理气不可分之论”的观点。他在《朱子真迹跋》中特别指出朱子思想的贡献是：“‘格物’、‘主敬’之邃密，‘存养’、‘省察’之深切，发前人之所未发。”林罗山和松永尺五是藤原惺窝最著名的弟子。

第一、藤原学派的朱子研究

大江文城博士在《本邦儒学史论考》中介绍说：“庆长四年，以惺窝为主，首倡朱子学。这 被称作京学的一派，出了林罗山、尺五等优秀的人材，把朱子学立刻传向四方。以此为核心，在宽永十年，从大洲回乡的中江藤树，继续礼拜阳明之学，被称作江西学。宽永十九年，从海南回乡的山崎暗斋树立崎门之学，提倡纯粹的朱子学。而伊藤仁斋在宽 永时代中，则力批诸学，以为利用孔孟之书就可体会孔孟学说之核心思想，提倡古义，建立了崛河学……荻 生徂徕在江户地区，集合一部分同仁提倡古文辞的复古学说。”王文亮《圣人与日中文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9年1月。

其实，江户时代的汉学研究和日本思想的发展紧紧地联在一起：朱子学派、阳明学派和古学 派成为当时汉学界和思想界的三大主流。其由来即从当时中国国内传来的朱子哲学、王阳明 哲学和汉唐训诂学，并和上述相一致。

林罗山后来在朱子学上留有著作多部，其中比较重要的是以“抄”和“解”作为书名的著作。如下：①抄类。《四书五经要语抄》、《性理字义抄》、《四书集注抄》、《大学抄》、 《古文考经抄》、《孝经见闻抄》、《百川学海抄》等。②解类。《论语解》、《中庸解》 、《大学解》、《性理字义谚解》等。林罗山在反对佛教、陆王心学方面，比他的老师藤原 惺窝更要积极和彻底。阿部吉雄博士曾在《日本朱子学和朝鲜》(《日本朱子学と朝鲜》)一书中把林罗山的这一思想倾向归根为朝鲜退溪学派朱子学的影响。或许有其一定道理。成为官学之后的朱子学，在林罗山的大力推动下，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也使他同他的老师一样， 受到了当时的统治者德川家康为首的德川家族四代将军的支持和信任。从此，林罗山及其子孙们成为当时日本封建社会幕府时代的官方理论代表和思想制定者——“大学头”，一种相当于古代中国的“文坛祭酒”级别的高级学官。自林罗山开始的历代出任“大学头”的林子孙如下：林罗山→林鹅峰→林凤冈→林榴冈→林凤潭→林锦峰→林述奇→林柽宇→林壮轩 →林复斋→林学斋。

当时著名的阳明学之祖中江藤树，早年的学术思想也是以朱子学说为本的。井上哲次郎博士 《日本阳明学派之哲学》中说：“藤树自二十岁开始，对四书的研读非常热心，特别是把《大学》和《论语》奉为金科玉律。”井上哲次郎《日本阳明学派之哲学》，富山房，明治33年。这位相传在十一岁时开始就读了《大学》并立下心愿要作圣人的汉学家，他自三十三岁开始，才接触到王阳明的著作，立刻被王阳明的良知学说所吸引和折服，并开始把思想转到王阳明体系上来。

实际上在当时的中国思想界，宗程、朱和宗孔、孟一直是宋·明思想家们的重要思想分歧之 一。表现在经典上，是对《中庸》、《大学》、《易传》、《论语》、《孟子》等重要著作 的理解和研究。每个思想家根据自己理解的不同，可以选择适合自己思想体系的经典，进行 解说。这一表现为佛学和老庄思想的混入制造了机会。程朱儒学对孔孟儒学的革新，使儒家 思想以更加精致的性理学说表现出来。也为日本思想史的发展、特别是朱子学和阳明学的出 现制造了理论基础。

第二、山崎学派的朱子研究

于是，到了山崎暗斋的时代，朱子思想的意义和学术价值在古代日本得到了真正体现。井上 哲次郎博士在《日本朱子学派之哲学》中评述说：“暗斋所尚之处乃精神、义理，故区区文 字非拘泥之所在也。”井上哲次郎《日本朱子学派之哲学》，富山房，明治38年。山崎暗斋曾说：“《朱子书节要》，李退溪平生精力，尽在此矣。 《退溪文集》全四十九卷，予阅之，实朝鲜一人也。”他把李退溪研究朱子思想的著作作为学习朱子思想的入门教材。又认为李退溪的《朱子书节要》是“要中之要”。并指导自己学生对此书进行详细地研读和注解。

山崎暗斋早年是个专门研究禅学的日本汉学家。二十岁之时，他才开始接触朱子学。见阿部隆一博士《崎门学派诸家的传略和学风》一文中的考证：“谷时中出来提倡朱子思想，从其游者甚多。当时任藩主执政的三仓三省、野中兼中都是他的学生。暗斋和三省、兼中二人来 往问学，又向谷时中直接请教，接触到了儒家经典著作。”阿部隆一《崎门学派诸家の略传と学风》，见《山崎暗斋学派》，岩波书店，1980年。

五年以后，他在当时著名汉学家野中兼山的鼓动下，放弃禅学，专门以研究朱子学为己任。 近藤春雄博士在《日本汉文学大事典》中说：“正保(1644-1648)年中，归到京都。这期间曾发表了《癖异》一文，把佛学作为异端来批判。当时年仅三十岁。自此以后，他以继承程、朱圣贤之道为己任，向弟子们讲授程、朱理学。”近藤春雄《日本汉文学大事典》，明治书院，昭和60年。在《癖异》一文中，他在批判佛学的同时又开始提倡朱子的居敬穷理学说。阿部隆一博士在上文中认为此文实际上“可以说是暗斋学的最初的宣言”。阿部隆一的原许为：“暗斋学の最初の宣言と言うべきであゐ”。阿部隆一《崎门学派诸家の略传と学风》，见《山崎暗斋学派》，岩波书店，1980年。其实，就对朱子思想的一元化的纯粹性继承而言，在当时的日本汉学史和日本思想史上是无出山崎暗斋之上的。在他的学生中，游佐木斋在《神儒问答》中对山崎暗斋的朱子思想研究作了如下的说明：“然先生也出以改正四书，定《易本义》，正《启蒙》。元本乎《近思 录》、《小学》，全书乎《皇极内篇》。定《周子书》，为《小学》、《大学》编《蒙养》 。为《本义》、《启蒙》著《朱易衍义》。且表章《蓍卦考误》编《中和集说》。以明‘未发’、‘已发’之义，‘存养’、‘省察’之旨编《性论明备录》……所考发明尤多矣。是皆大有功于圣学者也。”这几乎是为山崎暗斋的重要著作进行的背景说明了 。

山崎暗斋在朱子思想研究上著有著作多部，如：《白鹿洞学规集注》、《朱 易衍义》、《性论明备录》、《中和集说》、《朱子奏答》、《朱子社会法》、《朱子训蒙诗》、《朱书抄 略》、《朱子训子帖》、《周子书》、《程书抄略》、《四书点》、《周易本义点》、《易 学启蒙点》、《文公家礼》。他死后有三大弟子被称为崎门三杰：浅见絅斋、佐藤直方、三 宅尚斋。崎门三杰都有有关研究朱子学的著作传世。在江户时代汉学史上，这三人作为暗

崎学的代表，对当时和后世的日本思想史、汉学史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地影响。

山崎暗斋及山崎暗斋学派的汉学家们对日本汉学史、日本思想史上最大的贡献是：把中国的朱子思想和日本的神道思想的有机结合，完成了朱子思想的日本化的过程。他们甚至提出了“神道者，日域之儒教也。儒教者，震旦之神道也”的观点。丸山真男博士在《暗斋学和暗斋学派》(《暗斋学と暗斋学派》)一文中曾对山崎暗斋思想有非常准确地分析和说明，因为那是属于日本思想史、日本儒学史上的研究课题，本书中不作过多的论述了。

总之，日本的朱子思想研究经由以上诸人之手，被发展成和中国儒学思想有区别的日本朱子 学。因此，当时著名的汉学家服部南郭就曾说过这样的话：“宋儒穷理之说，岂易极其宗旨 乎?令人《四书集注》尤且不能精之，亢颜自称宋学?可发一笑。此邦得朱子之意者，其唯山 崎暗斋乎?”这句“得朱子之意者，其唯山崎暗斋乎”实在是一句最能明心见性的话了。

第三节朱子思想在古代越南的传入和展开

1407年，明政府派兵占据越南。1419年，明政府派遣理学家唐义到越南各地讲学、送书。其中，唐义所使用的主要书籍即《性理大全》、《四书大全》等书。由此开始，朱子思想正式 地开始传到了越南。

1435年，在古代越南的黎朝时代，进行了刻印《四书大全》的活动。

古代越南黎朝时代的著名汉学家黎贵犉著有《四书略解》一书。当时程朱理学已成为越南的正统思想。到了1802年，阮朝建立，儒学的发展比以往有了明显地进步。1809年，开始重印《五经大全》、《四书大全》、《大学衍义》等宋明理学著作。但是，和古代朝鲜和古代日本相比，因为受法国殖民主义的影响，加上喃文的出现，迫使汉学研究和流传(特别是朱子思想的流传)在近代越南处于停顿状态。